林三坏

真的很坏!

【十方志】【江湖】——《蝴蝶羽》钤光

** ooc预警


1.


我叫公孙钤。

没能想到的是,我再一次见到了陵光。


六月天逼仄潮湿,天色将雨,潮气翻涌。风从未合拢的窗户里吹进来,将书台上一册书翻得哗啦啦作响,一支用作压书的贵价手表被翻腾在地毯上,发出沉闷一声——


“咚——”


门是在这个时候被敲响的。


我伸手将衬衫却扣到最上头一颗,虽然头发还湿,等走到门边的时候,我已经将衬衫的下摆规规矩矩塞好,连还在滴水的头发都打理得齐齐整整。


门口站着陵光。


他的手上还提着琴盒,看起来像从演奏会的后台直接奔赴,同我相交忘年的魏先生明明就站在他的身边,我却只看见走廊的暖色灯光之下,陵光的头发里藏了两片彩纸,折出粲然金光。

魏先生前些日子跟我说起,朋友家的孩子近日里读武侠读的上瘾,辅以学校课程里不知道掺杂了什么热血元素,这位从小提琴扛到大的小公子,扯了领结就想来街面上打抱不平闯闯江湖。我原先还以为是个半大的中二期小朋友,没准儿连牙都没换齐全。


没想到是陵光。


2.


陵光倒是不跟我客气。


我站在门口同魏先生寒暄几句,打算将人客气送走后再来招呼陵光。谁料到回头的时候,陵光已经自己在沙发上找了个地方将自己团起来,定制皮鞋摔在门口,袜子也脱的左一只右一只,他的脚掌塞进布沙发的缝隙里,露出一点惊心动魄的白。


我被这点却落了根一样的白晃得心神不宁,着急忙慌就将视线撇开。陵光却像存心不叫我好过,将整只的手掌在我面前摇来摇去:“公孙。”

他拖长了嗓子,慢悠悠问,“你平时用什么枪啊?”


我不好回答这两年枪支管控愈发的严,街面上跑的都是冷兵器,枪是少见的狠。况且我拳拳脚脚打出来,是托赖小时候的武术功底,并非靠着这一支贯穿胸膛震酸虎口的厉害武器。


我突然有些好奇了。


“魏先生告诉你我是什么样的人啊?”


“他说你是少见的江湖人。”


3.


陵光醒过来的时候,我正在厨房哐哐哐切黄瓜拌凉菜,粥焖在锅里,咕嘟咕嘟发响,我生在内陆,是以口味也同海岛人民不太一样,西式早餐原本一律不供应。只是早上去采购生鲜蔬菜,正好瞧见楼下餐厅的早餐打折,白色塑料袋里装着纸包的菠萝油和新鲜赠送咖啡,队伍排老长,看起来非常的划算。


“我们今天干什么啊?”陵光小少爷叼着寻摸来的菠萝包,晃荡着走到厨房来,脑袋倚着推拉门框。他照旧赤着脚,好似这满屋子里找不出一双合脚拖鞋。


倒也确实没有一双合脚拖鞋,我看见他的脚,白生生衬得地板愈发深沉颜色,就知道不该听装修公司乱讲,说什么深色大气又耐脏,分明只能衬得亮愈发亮,暗愈发暗。


“去超市。”我想了想,“然后回来睡觉。”


我昨夜被梦里的陵光叨扰一整晚,眼下想来还有青黑。


这个回答必然十万分的招人丧气,陵光立刻就臊眉耷眼:“我们今天不去打抱不平吗?”


4.


我原先有个朋友叫执。


混街面的人说起朋友大约有点可笑,但我实在不愿意将他归类到所谓的兄弟当中去,我们有朋友似的默契。这位朋友死的算不上光彩,三刀六洞,只是死前还挨了枪子儿,冷兵器热兵器全都体验了一遍,勉强也有点轰轰烈烈的意味在了。他死的不冤枉,我晓得,他从来讨喜又逢源,威信盖过上头人,这是坏规矩,自然就招人猜忌。


但我其实从前心里头总抱着这么一点点微弥的幻想,把单纯卖命的生活渲染出亡命徒般义气的光辉,那之后希望终于全然打碎,光辉黯淡,才晓得少年人的意气是这个江湖里最没用的东西,蝇营狗苟的人往往才有外人眼中鲜衣怒马的灿烂人生。


可这些我万不能告诉陵光,我偶尔会想起很早之前陵光拉琴的样子,一等乖仔,连被剪秃的指甲看起来都似亮闪闪镶宝石,他是翩然入境一只展羽蝴蝶,他天生要拥有又敞亮又快意的江湖。


不是我这样的。


5.


“今天不去超市了。带你见一个人。”


陵光立刻恢复神气,把牛油扒拉出来,拿菠萝包夹我拌的黄瓜吃,还像模像样夸奖两句,然后赤着脚去客厅找随机附赠的咖啡,被冰得吐舌头。


我带陵光去了阿执的墓地。这个衰仔生前想要住大屋,死了死了居然也算得偿所愿。背靠青山面朝大海,小小一间穴花掉我两年积蓄,死在这里安安逸逸,不像我,仍旧有许多愁肠要百结。


我没同陵光讲阿执的故事,看得他斟酌好久,才终于小心翼翼问我,“这是你的朋友吗?”


松涛阵阵,我回头的时候看见海,而后看见陵光的眼睛。


6.


我们最后也没有买成拖鞋,陵光仍旧赤着脚到处晃悠,从行李袋旁边把他搁置好几天的落了灰的琴盒翻出来,穿着灰扑扑的我给他买的棉睡衣,站在窗口拉琴。


陵光习惯好像没有变过,沉醉的时候会稍稍闭上眼睛,大拇指微微高过琴颈。他的头发没有吹干,被夏夜晚风吹出一点黄桷兰的香气,是一种浅淡的扣人心弦的姿态。


有这么一瞬间我好像瞧见一个不太一样的江湖,并非龃龉血腥苟延残喘,是我的小蝴蝶领着我,乘舟到往桃花岛。


7.


陵光开了学就要去某大念书。

是所知名学府,杰出校友论斤称还要称上半天。


我得知这个消息是秋天将近的某一个晚上,陵光从柜子里翻出一瓶酒,仍旧穿着灰扑扑的棉睡衣。我发现他的时候他的脸已经被酒气熏得通红,拽着我的手说话。他絮絮叨叨讲了半宿,我才晓得他也不是天生的寡言少语,楼下当当当敲钟,深沉夜色逼出天边破晓。


“你找到江湖了吗?”我突然想问他。


他看着我,眼里灼灼生辉。他的眼睛很漂亮,好像盛着一整个夏天的水汽。


“这是我的江湖。”

他回答,我说不上来是在说他手里的酒,屋里的琴,或是别的。而后他突然兴致勃勃,蹁跹着去把琴拿出来,眯着醉眼调了半天弦。


“安可曲,”他说,然后歪歪扭扭鞠了一躬。


陵光将行李袋放进后备箱,然后抱着琴盒坐进了车里,像一点夏天似的远远飞走了。


天光已然大亮,我的蝴蝶无影无踪。


8.


我第一次见到陵光,还是在念书的时候。


一条巷子走到尾,夕阳染红天际,余晖里头照出一个乖乖仔,蹲在墙角等人。他大概是刚刚从幼稚园老师的魔爪下逃脱,穿着紫色的小裙子,背着蝴蝶翅膀,脸上横七竖八画着不知道什么花纹。照例我平时最多只是将这位小朋友送到警局,那一天却不晓得怎么晃了心智,将这位小蝴蝶领回了家。小蝴蝶那会儿反而不像现在这样有孩子气,有点儿矜贵的娇纵,不爱开口,遇到不合心意的事情也只是安安静静流眼泪,像是个小哑巴。


小哑巴拿走了我的提琴,我留下了小哑巴的翅膀。


我翻身的时候手肘压到手机,屏幕在黑暗里倏忽一亮。

一点五十二分。

十月份的天气已经有些凉,外头正下一场秋雨,窸窸窣窣,像一段段碎裂思绪,搅和得人不得安宁。


深夜频道在播古早电影,一群人拜码头,背景音乐慷慨激昂,震的人头脑发痛。


“这是我的江湖。”


我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大亮,秋雨缠绵终止,深夜电影早已经播完,屏幕里主持人正在大力推销一款煲粥用的电砂锅。


好像有一只蝴蝶翩然入我梦,我不晓得他有没有出来。


9.


我至今仍旧用不惯智能产品,时兴手机其实也是买来好看,网络购票这种事情,自然也须得烦劳他人帮忙。


但好在这并非难事,楼下卖菠萝包的老板的女儿帮我绑卡又帮我买票,我挑了一只口红送她,却被她老爸拒绝,“小事情啦,这两年你这样照顾我生意。”


某一个秋天我从电视购物买了一只电砂锅,却终于将它摆在柜子的最高一层落灰,然后每天来楼下吃菠萝油,附赠咖啡仍旧很冰,刺得我牙齿生疼。


不同于其他演奏会,这一场来了许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。我进场稍晚,安安分分坐在我角落里的位置上。

陵光看起来全然没有变化,也仍旧闪亮亮似天之骄子。他的头发吹很高,领结打得端端正正,稍稍闭上眼睛,拇指扬出来。

我提前半刻钟离场,没听他的安可曲。初冬的寒气从乐厅后门来往对流,冻得我遍体发寒。


“等很久了吗?”


我的提琴家终于急匆匆出来,他的头发里还藏着两片金纸,像是两年之前最热的季节里我见到他。


“没有,”我揉揉他的脑袋,帮他把头发里藏得璀璨金纸拿出来,问他,“明早想吃什么?”


“喝粥。”


我的电砂锅终于有了用武之地,从高柜之上下来,去料理台上跟排骨粥一起闯荡江湖了。

江湖何其深远,街面上的江湖也叫江湖,心里的江湖也叫江湖。

而我的江湖只有陵光闯进来又扎根,想来我也曾经在陵光的江湖里没头没脑的乱撞。

所幸如此,蝴蝶入梦,抖落斑斓羽。


此刻江湖互通。


End


评论(8)

热度(129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