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钤光】【短完】枝头杏
**ooc预警,第一人称慎
1.
我第一次见到陵光的时候,正是我们组院子里的杏子熟透了要往下落的季节。
那一天仲堃仪和慕容离商量着要打杏子,年纪最小的齐之侃自告奋勇的去了隔壁书画组借纸来兜。我们组这棵杏子树是博物馆的宝贝,已然在院子里长了好多年。
我因着手头上的事情还没有做完,于是仍旧呆在屋子里。约摸下午三四点的样子,我正磨着一把古剑,一抬头,就看见陵光站在了我的面前。
他像是穿了层层叠叠的紫纱,戴着同色的抹额,虽然看不清神态,我却隐隐觉得有些凄苦之气。
我并不讶异,我们馆还有旅游景点和影视基地的作用,我当时只当是哪个剧组的演员下了戏乱跑走错了地方。
“你是不是走错路了?”
我于是问他。
这其实已经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了,师父过去常说我是他的徒弟三人里最坐的住的一个。往常即便是电视台来拍摄我修复的过程,我也岿然不动心如止水,可现在被这个小演员盯着,我竟觉得如同芒刺在背,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。
他并不回答我的问题,过了许久才说,“孤.....我叫陵光。”
我对于年轻的演员并没有什么研究,但又觉得他的声音隐约带了哭腔,心中惊疑他是不是新近爆红的什么演员,可能从没想过有人会认不出他来。
我生怕他真哭,绞尽脑汁无果之后,终于勉强回答一句,“啊......就是最近那个很火的陵光吗?”
这时候我突然听见他们开门的声音,齐之侃探了个脑袋进来,“公孙,出来吃杏子!”
又四顾一下,“你在跟谁说话?”
我心里叹气,觉得年轻人果然是毛糙,我不正同......
我一撇头,刚才还好生生站在我面前的陵光却不见了。
我不知道该怎样同齐之侃说,于是只能含混过去。明明是这样一件有些怪异的事情,我却并不觉得惊疑,倒像是早有预测。心里头却隐隐有些发烫,并不是因为害怕,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快活。
那之后的三个月间,我再没见过陵光。
杏子树的果子全落尽了,叶子郁郁葱葱的又长起来。时值正午,是午休的时候,我因睡不着,又不耐烦出去,只坐在廊前看树。毒辣辣的太阳光从我身前倏忽止了,斜斜的切了一道光影。我觉得有些目眩,恍惚间觉得那杏子树下头是站着谁似的。
“陵光...?”
等了半晌,并没有应答,我再去看,那树还是那树,阴阴的投下沉沉的影子,哪里又有什么人呢。
真是疯了心了。
我心里暗暗嗤笑自己一声。
“嗯。”
这声音却如一道惊雷,在我耳边炸开,我立时抬起头来。
果然是他!
他没在廊下的阴影里,银色的头饰折出一点的亮光。
虽然才不过见了一面,但我囤积了许多话要说,现下却全都哽在了喉头。
“......你上次怎么,突然就走了?”
我这笨嘴!
我恨不得将这蠢话吞下去!
他并不在意我的笨嘴拙舌,只是笑了一下。
他笑起来十分的好看,我念过许多书,却找不到一句话来确切形容。只知道在这炎炎的季节里,正是一阵清凉的风。
“公孙,我等了你好久。”
2.
陵光说他是依附于古剑而生的。
他是两千多年之前的人。
那大约便是秦之前......我想着,可秦之前又没有这样好的料子......
可我向来知道于历史相对于我们,比这雾霾天时候的这城还要迷蒙,索性也就丢开不管。
那之后我便常常能见到陵光。
我觉得心中欢喜,我从不信什么怪力乱神,从甫一读书开始学的就是唯物主义,可对陵光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,好像是已经同他认识了许久那样。
陵光的话不多,大多时候都只是在看,看这院子里被岁月斑驳下去的雕梁画栋,看庭前的猫,看院子里长了许多年的杏子树。
也看我。
他生的其实很面嫩,给人一种可怜可爱的感觉,盯着我看的时候全无羞涩,他看我,就好像在看树看猫那样。
天气开始不太热的某一日,他盯着院门,突然同我说,“这里以前不是这样的。”
我不明所以的看他。
他于是说起千年之前的故事,这里该是有一个亭子,亭子里摆着残棋,那时候宫墙没有这样的朱红,檐角也没有这样的华丽。
“那时候你这样走进来,我......”他眯着眼睛,突然止住了话头。
下午的阳光无遮无拦的照在他身上,他的发尾有些卷,镀出一层亮晶晶的轮廓。
“公孙,”他突然问我,“你想要回你的剑吗?”
我正在思忖他说的前一句话,突然听到这样一句发问,一时之间有些无措,只好茫然的看着他。
“我的剑?”
我回望着他,他坐在阶上,我只觉得那些层层叠叠的紫纱,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的笼住,叫人看不透一丁点端倪来。
“你不记得就罢了。”他低下头,终于轻轻的说,“我要回去了。”
我心里觉得怪异,忍不住问他,“你要回哪里去?”
“我回剑里去。”
“那你明天还来不来?”我连忙将这话接下去,生怕他立时就走了。
“当然来。”他又笑起来。
他站起来,走下台阶,突然又回过头来看我。他看人的时候很认真,我心如擂鼓,却移不开眼,也只盯着他看。
“公孙,你可要......”他摇了摇头,没再说下去,倏忽走了。
我立在廊下,院子里空空荡荡。
陵光这个人,可太看不透了,像是藏着许多的秘密似的。可我又想起他的笑,叫我心旌神动,叫我脸颊发烫。
我模模糊糊的想,他为什么要呆在一把剑里呢,他为什么能活一千年呢,他在等什么人吗,那个人是谁呢,会是......
“公孙,你站在那里做什么?”
他们从隔壁顺了曲奇出来,进门的时候叫了我一声。
我才发现我居然一直这样杵在这里,空气里已经有了点凉意,杏树的叶子已经在地上铺了薄薄得一层。
我转身回屋的当儿,突然想起层层叠叠的紫雾中的陵光——
“公孙,你想要回你的剑吗?”
3.
我做了个很长的梦。
梦里是陆离的光影,晃得我眼晕。模模糊糊的有人在说话。天璇瑶光丞相裘振,莫名其妙的许多名字,又像是战乱,又像是歌舞升平。
最后我看见陵光,披甲在前,眉眼生辉。
倏忽又是团团的紫雾,我听见他的声音——“公孙......”
“公孙,你想要回你的剑吗?”
“公孙,你可要......”
......
“公孙,我等了你好久。”
我一下子醒过来。
屋子里静悄悄的,我竟趴在工作台上睡着了。
陵光坐在仲堃仪的椅子上,撑着脑袋。
“你醒了?”
我还有些梦魇惊醒后的眩晕感,揉了揉脑袋。我直觉我想问他些什么话,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梦的片段全都远了,我还只记得最后那句话。
“公孙,我等了你好久。”
我突然想起他看我的时候的眼神。
像是看树看廊,看宫墙看台阶,我和这地方一样,他在透过我们,看过去。
“陵光,”我深深吸一口气,“我们之前认识吗?”
天气开始变阴,我久得不到回答,索性站起来预备去把灯打开。
“认识的,”我背过身的时候,突然听到他说,“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了,公孙钤。”
我于是听了一个很长的故事,他说这个故事的时候,始终是微笑着的。他说他以前常常哭,上朝的时候眼睛都是肿的。
我想象不到。
我见到的这个陵光总是发呆,他的眼睛不肿,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。
“公孙钤死了吗?”我问他。
他愣住了,然后说,“死了,也没死,你就是他。”
他是这样傻的一个人,我想。
人死了就是死了,就算转了世,爱恨也都忘了的。
“我.....”
我不是他。
我想这样说,可是说不出口。
陵光盯着我看,他说,“你想不起来也不要紧的,你只要知道你是他就行了。”
我知道了!
他看树看廊看台阶看宫墙,是在看过去,他看我,是在看公孙钤。
他笑也并不给我,他的笑只给公孙钤。
陵光不爱我,他爱的是公孙钤。
我可多么可笑呢。
我是这样好笑的一个人,于是我真的就笑起来。
“公孙?”
“陵光,我爱你。”我突然说,“可我不是你的公孙钤。”
我叫公孙钤,我二十来岁,读了好多好多年的书,现在在这间小屋子里,给文物修修补补。我不是那个两千年前的人,我不读四书五经,不信奉儒家道德,我不是一国副相,也没有知己遍天下,我更没有一把剑。
他有些疑惑的看着我,像是听不太明白我的意思。
“剑能认识你的,”他说,“你转了世,可还是公孙钤。”
我不知道怎样说服他,因为其实我自己心里也叫嚣着就这样答应他,这样得到他。
可我并不愿意做一个替代品。
外头开始下一场冬雨。
4.
我再见到陵光又是在春天了。
过年放假在家,我只觉得乏累,这样一场突如起来又无疾而终的喜欢,仿佛耗尽了我所有的精气神。
陵光来向我告别。
他说,“我走了。”
他看起来有些颓然,但脊背挺得仍旧很直。
我盯着他的眉眼看,他的眼睛泛了红,眼眶里蕴着水汽。我终于知道他将哭的样子,突然就想到了两千年前的公孙钤。
我心里感受到了那样的绝望,像是冬天的风吹过裸露的冻土,猛烈的生疼。
“你回去哪里?”
“我回剑里去。”
我知道我此生再不能见着他了,可这是我自己选的。
我不是公孙钤,我自己知道,公孙钤是千年之前的那个人,他已经死了。相同的面容,相似的性格,转世轮回之后的,也再不是公孙钤了。
可我不敢全然泯灭陵光的希望。
因为我爱他。
“你下辈子要是还找公孙钤,可以优先考虑我!”我盯着他的背影喊。
“这是我的私心。”
我好像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。
那紫色的影子倏忽不见了。
“公孙钤!”齐之侃拿着个青杏子砸我,“别在那儿傻站着,快过来帮忙。”
这岁月总是很长的周而复始,我想,人经历什么大概都是不重要的。下辈子我还会不会遇见陵光呢,我不知道,心里当然是想的。
可无论如何,杏子树还是又结了果。
end
评论(16)